花仲穆 文學部落

像我這樣的一個老師

終於決定先行離開
而至於妳的樣子
我將留置於墓碑裡角落的暗處
至於妳的心情　我想
就遷就著偽裝詩人的我在街上　胡亂行走


娉婷，我真要走了。
要離去的聲音在我心裡吵嚷了這麼久的時間，如今終於做下決定，勢在
必行了，我卻猶豫起來。因為我捨不得，我缺乏出走的勇氣。

這一別，可是永別的緣滅了。

我終於望著黎明到來，可視線卻還是暫留在，尤其是在快要天亮之時，
星空也跟著一起消失的畫面。


※

看完書後，房間外頭那隻貓，被我用音樂吵得發春起來。
聽著聽著，我的肚子餓了起來。
沒有養魚，所以貓貓叫著，跟我心底的聲音一樣。

繼續想著死亡這一回事，似乎並不怎麼合適，畢竟當我看完書後，再好
好吃頓飯，洗個澡，往往都已經是晚上了啊。
最後的這一天，真是不怎麼特別。


特別的是在稍早之前，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在我們分手將近七年以後，
我才發現，就算沒看見了，聽不到了，我還是忘不了……

『最近好嗎？』是小容的聲音，我想我認得出來，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
有些激動。
點了根煙，我點頭：「還好。」奇怪了，平時沒事小容是絕對不會打電
話給我的啊，難不成是要發帖子給我？
前陣子聽人家說，她快訂婚了。


『聽說過娉婷老師的事了嗎？』電話另一邊的她，似乎哭了。
「娉婷老師？」這是哪位？我用力的狠狠抽了一口。
印象中同事沒有這個名字的啊，難不成──「妳是說，那個沒結婚就跟
別人的丈夫搞婚外情，還生小孩的那位？」瞬間被勾起不想回憶的記憶，更
面對不想對話的人，我的口氣之差，可以想像。


『你怎麼這麼說？難道你都不記得，當初老師對你有多麼得好嗎？』小
容激動的說。

「記得是記得，可是……」頓時我變的突然啞口無言，的確，事隔這麼
多年，為何我仍然介懷這那件事呢？更何況娉婷當初的確是對我有恩，現在
自己成了老師，有了學生，才知道當時娉婷對我的付出，是多麼的難能。

事實上，我也並非自己想像中的這般無情，也知道當時沒有陪在娉婷身
旁是一件多麼不值得原諒的事。

高一的那年，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兩大支柱全都離開了以後，我意志消沉
了好一陣子，而後又因建中的課業壓力實在太重的緣故，忙著趕進度的我，
一直都抽不出時間，好好的回頭去想，什麼才是我的原點。

直到就這麼又過了半年後，當我再度回到故鄉找娉婷的時候，才發現她
早已經帶著她的小孩搬遷了。

雖然我知道，還是會有其他同學會跟娉婷聯絡，所以真要認真找的話，
應該一點都不難才是，也許是不好意思吧，更也許是那時候的我想，還是等
將來當上老師的時候，再回頭找她不是更好嗎？


『可是什麼，難道你一點都不了老師嗎？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
…連你都無法原諒她的話，那她又怎麼原諒自己？妳知道嗎，老師甚至直至
臨死之前，心裡都還一直掛念著你，希望能見你最後一面』說著，小容終於
忍不住徹底潰決的大哭了起來。

「妳說什麼？說清楚一點。」我發現我的腦海一片混亂，彷彿就像是眼
睜睜的看著一件，再也挽不回的遺憾正在上演。

小容終於說出了，壓在我心裡長達七年的疑問。


高一那年，我也聽到了老師的那件傳言，便跑去找了老師，她跟我說：
『我知道很多人很不諒解我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我也知道誌航也是因為這樣
而不跟我見面的，可是很多事情並不是妳們想的那樣……


大學時代，我就交了個男朋友，也就是孩子的爸爸。
我跟他是在一間鋼琴教室認識的，當時他還沒結婚，是個音樂系的大學
生，我們因為鋼琴而認識，當時我有很多鋼琴的問題就是問他的，慢慢的我
們發現我們喜歡對方，也就這樣戀愛了很多年，他說等他研究所畢業就要娶
我，可是等到他一畢業，他帶我回家時，他父母極力反對，只因為我是個孤
兒，後來我們還是背著他的父母來往，後來他父母幫他介紹了一個女孩子，
因為壓力所以他就跟對方結婚了，但是我們還是不能割捨彼此間的感情，我
恨過他的懦弱，但也因為這樣我更捨不得離開他』


難道這樣就要為對方生個小孩？我納悶的想著，值嗎？
可顯然，愛情裡並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如此而已。
一個未婚的女人，要獨自撫養一個孩子，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我不知
道，但起碼我見識到了，可是為什麼後來？


「小容，那為什麼娉婷……」我的思緒似乎更混亂了，索性不問了吧。
要了娉婷的地址，掛斷電話以後，開著車，我一路往鄉下奔了回去，直
至黑夜才抵達。


　　鄉下地方，七年來倒是沒什麼太大的改變，我看著路上熟悉的風景，突
然有種錯覺，當年的那些往事，彷彿昨天才發生一樣……



『今天霧很大，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哦。』這是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
『那你還站在這堞w─』她疑惑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
她隨著我的視線看去，『那你在看什麼？是天、是雲？還是海？看來看
去還是什麼都沒有啊——』極其難得，我知道她正以不同的眼光注視著我。

「有什麼不好？」我孩子氣般不以為然的反問。
『的確，是沒有什麼不好。』



我開始在腦袋想著，是啊，如果連我都不原諒娉婷的話，更何況是身在
其中的她自己呢？而我，這樣的我，往後又該怎麼當別人的老師呢？


娉婷，從小到大我始終都這麼認為，我是羨慕妳的。
可直至現在我才總算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羨慕妳了。
有才能，想做什麼就確實去做，有時候也會覺得妳太耀眼了。
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作什麼，想要尋找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沒有什麼才能
，接下來的人生，連個大概的輪廓都沒有，所以才會不斷跟隨著妳的腳步前
進。



『以後沒有想作的事嗎？』她問，我仍是搖頭，「那妳呢？」
『我從小時候開始就打算當老師啊。』娉婷一付理所當然。
「騙人。」相信小女生除了當漂亮的新娘子以外，不會有其他夢想，關
於這點我非常肯定。


『那我想想』她認真的思考，終究嘆了口氣：『好像沒有，好像就是什
麼都做不了，所以才想當老師的吧，就這麼簡單。』
是嗎？我疑惑的想著，老師不是應該什麼都要會？
原來不是什麼都會，才選擇當老師，而是做什麼都不行，才會去當老師
才對？


「意思就是說，我也可以？」老實說除了當愛迪生以外，我也不想作任
何事，只可惜，年僅十歲的我也懂得，自己根本沒可能成為發明家這一回事。
『當然可以啊，只要努力唸書就可以了。』娉婷自信滿滿，驕傲的這麼
說著。


努力的，我拼了命的回想著，我不知道我現在做的哪些是對的，哪些是
錯的，一切根本就沒有答案，我找不到啊。
這是真實一場悲劇，我絕望的奔馳著，好長的一段路，眼前頓時比黑暗
更黑……直到我終於來到妳的墓前，觸碰妳的墓碑？我不禁回想起六月的驪
歌的油桐花祭，卻使我幸福得全身抖擻。

娉婷，我來了。
妳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妳再也喊不出我的名字來了。
妳已經死了。

妳知道我已經遵守約定成為老師了嗎？
娉婷妳又知道為什麼我始終不願意稱妳為一聲老師嗎？原本，我是想叫
妳一聲媽媽。
想到這裡的我，還是忍不住笑著哭了，只因為現在的我，已經不是當時
得我了啊。

而下一步，也許我就該從妳的身邊離開了。
娉婷，我就要走了。
這一別，可是永別的緣滅了。


※


離開的時候，我想起了那個辜負娉婷的男人，不知覺便從身後拿著把刀
詭異的笑著。

可曾想過自己最後死亡的歸宿會在何處嗎？我沒想過。
我知道，這輩子沒為妳做過些什麼，我想，這是我唯一能夠補償妳的。
然而這樣的我，像我這樣的老師？真的已經遵守約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