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仲穆 文學部落

像我這樣的一個老師


滿街都是昨夜應景的淚水
淹至蒼天可以容忍的悲憫
沒能哭出聲音
一記悶雷
被路過的人咒罵濺起的水花太衝動


一個人所能承受最重最多的是什麼？答案是，全部。
換言之，已經失去全部的我，已然無法再承受任何一絲重量。
逼近零時的黑暗，孤單一人的我不可能不覺得寂寞。

娉婷，晚了，晚安。


※

暫且，先不去想該葬在哪裡。
埋葬之前，有個必經的過程才是，相信會是死亡。
而離死亡最近的距離是？

還是具體來說好了，如果說，一個人只剩下一天好活的話，會作些什麼呢 ？這個見的末日問題，我也經常想起，但始終抱歉，身為老師的我，竟沒有一 次能想出一個滿意的答案。

也許，會找個漂亮的女孩瘋狂的作愛吧。
又或許，我會將銀行的存款全提出來，一口氣隨意花個乾淨。
再或者，我會拿著把刀四處殺人也搞不好。

總之無論以哪個角度去想，都是遙不可及的瘋狂。
死亡，一般人總會覺得遙遠而輕易的忽略過去，可再怎麼說，我總是這麼想著，經常，覺得若自己在最後一天……


早上起來，應該還是會先抽根煙吧。
所謂的習慣就是，即使是臨死之前仍是一意孤行，也不會改變的一種既定行為。
就像是電腦一般，如果早上起床聽不到電腦播放周杰倫的音樂，也許我就真的會覺得是世界末日也說不一定。

又或者說，床上不能隨時找到村上春樹的書的話，也許我根本就睡不著。
說到書了嗎？是啊，我是個喜愛閱讀的傢伙，尤其是那種需要很用力去看，卻還怎麼都看不懂的書。

換言之，也就是單純的擁有，偶爾翻翻而已，並非是真正有學問還是炫耀什麼的，很純粹的想法，像個笨蛋的鄉巴佬。
然而現在音樂仍然持續的播放著，我的腦袋下正壓著村上的世界末日，一切沒有什麼不同，所以說穿了，一切都只是也許罷了。

然而像是這種純粹，普遍來說，我都相當的堅持，大概就像是從前那個十四年的約定一樣？現在實在覺得可笑，因為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我都無法確實的把握啊。
十四年，不覺得就像是永遠一樣嗎？
死亡同樣也是，是了，故事又要開始了，悲劇之前應該還是需要些鋪陳……


那年，娉婷是個大學才剛畢業的實習教師，極其湊巧的，我當時正好待在她任教的班級，三年甲班。

經常，我發現她在偷偷的哭泣，即使她在上課的時候，大都一板一眼，那時候的我只覺得她很奇怪，為什麼哭，是被欺負了嗎？
我總是將爸爸給我的零用錢，買幾顆糖果送她，然後娉婷總會摸摸我的頭髮，輕輕的說聲：『好乖。』


是了，我知道我是個乖巧的孩子。
自從父母親離婚，我就一直被同學們嘲笑是個沒有母親的傢伙，想來從家庭訪問過後，妳也知道倔強如我，未足九歲；從此以後父親就再也沒有聽我，放聲哭過。

而在學校裡，大家都把我當成掃把星，沒有人願意理我，更不會有人想找我玩。
我的衣服總是髒髒的，成績不好、美術不佳、體育也沒有很強，甚至因為沒人照顧的關係，所以長得也不怎麼高。

娉婷，妳知道嗎？學校裡就只有妳肯對我好，偶爾聽我說說話。
彷彿全世界就只有妳，懂得我在想些什麼。
別人都只會欺負我，甚至打我；當我痛的時候，也就只有妳會願意摸著我的傷口，幫我擦藥，摟著我久久不能言語。

而今，相信妳定然無法想像我當時的況味，事隔多年。

　　在媽媽離去後的第一個母親節。
　　我親手繪製了一張卡片，還細心的摺合好淡紫色的康乃馨。
有點過份嚴肅地立著，用很不自然的語調，輕聲告訴妳：老師！母親節快樂！那時的感受。


事件就發生在第一次月考，努力唸書的我，終於以滿分的成績拿到了生平的第一張獎狀。
領獎的時候，大家都開心的笑著，只有我偷偷忍著眼淚。
終究還是不禁大哭，徹底潰決地，在全校面前號啕大哭了起來，心底大喊 著沒有人懂我的悲哀，直到妳一把將我拉到懷裡才止住哭泣。

自此，無論是任何一方面，我都全力以赴的努力著，同學們也都漸漸喜歡我了，甚至我還發現原來自己除了唸書之外，寫作文也挺不錯的，也因此，我開始寫了信給妳，天真的童言童語，我寫了好多好多……只是妳從來不回。

我才發現在妳的眼中，我永遠都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接下來，彷彿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在妳眼中都只是理所當然，即使我拿了一次又一次的滿分。

可其實我要的只是妳的一句，『你長大了。』如此而已，我只是單純的想
證明些什麼，想得到妳的認同。


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多事的同學們開始懂得什麼叫作戀愛，並閒言閒
語的這麼說著，「吳誌航愛老師。」這句話。
是啊！我是愛老師啊，愛老師有什麼不對？就像是愛自己的母親一般。


有一次，我聽到有人偷講妳壞話的時候，我很生氣，我甚至動了手，結果妳不但不體諒我，甚至還狠狠打了我的手心幾下，我忍不住哭了──這次哭不是因為痛，實在是因為受不了，我明明沒錯，為什麼妳還打我？

母親不是應該，毫無保留的愛著、保護自己的孩子嗎？
所以我想，妳始終還是不把我當成妳的孩子，畢竟，那時的妳太年輕了。
不過想想也還好，因為後來我賭氣的幾天不跟妳說話，害得妳連飯都吃不下，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後來？後來到底怎麼了？忘了。
印象中，似乎還是妳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