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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一度》


發端

名為城市的壓力鬱卸下,
人們飲盡了所能支撐的酒精,
仍無法擺渡,只因仍需保持清醒,
所以一貫地讓煙薰染了心、於矇閉了雙眼後、
才發覺原來懵懂了青春。



活在這個城市,每天早上醒來,呼吸著和昨天相同的天氣。

常常穿上衣服,背著公事包出門,匆忙搭上地鐵之後,身體和陌生的人

緊緊貼著。



有一天當我突然驚醒,在暗黑的車窗中,也能看見一絲前女友頭髮的倒

影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在茫茫的人海中,尋找她的身影。

可或許是我覺得這個城市的噪音太多了,我聽不清電話鈴聲是否響過,

也記不清她是否答應過要給我電話,更理不清為什麼我要如此等候。



我只是想聽見她的聲音!

我什麼都不知道,而想聽她的聲音純粹是一種本能性的反應。

就像是當煙癮來了,沒有理由地必須抽煙一般。

儘管是你忘了為什麼要抽煙,也忘了為什麼想聽她的聲音一樣。



就是這樣,在經過了半年後,電話理所當然的沒有響過,電車上的窗影

也已經漸漸模糊,頭髮也已經從前一次分手而剪的短髮留成長髮時,我

又忽然發現,台中這個城市其實是個令人感到很孤單的地方。

越是到了想要離開這裡的時候,我越是這麼想。



因為孤單總會令我像煙一樣,陰鬱地飄盪著,像是個無所適從的遊魂。

既找不到附著的物體,卻只能在空氣中冷卻。

既摸不出是什麼形狀,卻只能在不斷吐出的一絲一縷中,從火熱的胸腔

中,不停湧出然後消散。

而後,在很久很久的之後,顯然,我是上了癮了,上了一種名為思念的

癮。



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舉個例來說,就好像是晚上看星星的時候,它們看起來距離很近,但實

際上卻可能遠的有數萬光年之遙。



而我和他或(她)不也一樣嗎?

每天在南下九點零五分的那班電車上,大部份都是一樣的班底,明明我

們距離很近,可是這樣的空間,卻也會讓我感到是多麼擁擠的空。




說穿了,其實只是寂寞了點而已。

寂寞會令人產生許多胡思亂想的思緒,從沒有人例外的,當生活枯燥乏

味到一個程度的同時,當每天的每個時段都固定重覆著同一動作時,雖

然可以刻意的不去想,可是時間它卻總會不定時的提醒。




不是特別思念一個人。

也不是說因為失戀,急於想找人來陪我聊聊天,談談心事什麼的。

只是很單純的,只是當你一個人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發生而已。

更尤其是當你看見,在這個城市裡,數萬人口來來往往的出現在你眼底

的視窗,卻沒有半個人願意了解你的時候。




我發現了青春,其實不過是這麼一回事,只是跟著許多陌生的人,雖然

每天見面,彼此卻不能相通。

而我的腳步也同樣的只是這樣不斷的前進,之後不斷的錯過。



「誌航,怎麼來了也不打通電話,我好去接你啊。」開門的人是志明。

他仍是帶著熱絡的笑容迎接,只是眼眸看起來比上次,又更憔悴了些。



回過神來,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也沒有什麼意識是要來這裡,我的腳

步只是很習慣的順便繞到這裡,而這跟我要去的地方其實並不順路。

但或許順不順路都無所謂了,因為我根本還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在哪。

眼睛一瞥,我看見床上擺著尼采的書《悲劇的誕生》,而令人覺得訝異

的是,旁邊竟然還諷刺的擺了本聖經。



「一段路而已,只是今天想來找你喝幾杯,方便嗎?」我客氣的問了一

句,可說出口的同時我就已經清楚了答案,因為關於我的要求,印象中

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求之不得,今天咱們好好聚聚,不醉不歸。」不需要任何過多的言語

,志明隨即領了我買了幾瓶啤酒,進到他的房裡。



隨地而坐後,我仔細看著他。

志明是一個相貌極其斯文的年輕男孩,一頭微微曲卷的金色長髮,除了

有少數幾縷散亂的瀏海之外,全部都紮束在腦後,秀氣的方臉上帶著一

副金邊眼鏡,渾身上下傳遞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優雅。

只是,看起來實在太憔悴了些,令人感覺有點想扶他一把的感覺。



房裡的陳設,一如往常的十分簡單。

一台鋼琴,一面大鏡子,再加上一台電腦,一張床、一幅畫、無數本書

,擺在三十幾坪大的套房裡,看起來其實很空,而這樣的房間,則拼湊

了他在台中的日子。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太空了些,所以關於志明的一切,老實說我一直不曾

很深刻的了解,而我之所以和他很好,則是因為我知道,我們之間有著

某種程度的相似。



我不禁想起,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志明的噢?

印象中,好像是鋼琴補習班吧,腦海似乎已經模糊了──那段日子志明

彈的那段旋律,感覺上他總是專注且執著的彈著,那扣人心弦的天籟。



榮譽與群眾總是圍繞讚美著他,甚至無數人稱他為天才。

可令人不解的是,在志明即將成為史上最年輕的鋼琴教師時,他卻毅然

絕然的放棄了,我簡直無法想像,有多少人詫異的扼腕著呢。

認識他,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我想。



可真正認識他,則又是在另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之下,詳細的時間我早就

忘了,但記憶中似乎是閱讀吧,事實上我們第一次交談是完全格格不入

的,幾乎跟吵架差不了多少。但事實上對於志明的博學,那深入而廣泛

閱讀各種學說的浩瀚學識,我當時就是十分佩服的。



「畢業這麼久了,你有打算先作些什麼嗎?有沒有目標?我總覺得你可

以當詩人。」幾杯黃湯下肚,志明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句。

「我之前幾個月在工廠裡上班,現在,我只想出去外面看看,誰叫我大

學聯考沒有別人的本事,老早認命了好嗎?詩人,想都不敢想。」說這

句話,我的嘴角不禁冷冷泛出笑意。



「你也需要上班?「你家凱斃了好嗎?我想你一輩子不工作,也能奢侈

的過日子,是閒得發荒嗎?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不該是這樣,康德

學說那套理論放在你身上,顯然不怎麼適用,你讀過的書其實並不比我

少。」志明說。

「我不知道,但或許是寂寞了點。」我說。



「那寂渝呢?還是一直沒有聯絡?」

寂渝?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下子又從記憶中被翻了出來,我才

突然想到她,到底多久沒跟我聯絡了呢?

嘿,喝酒沒扯到女人就混身不對勁。

所以是這樣的,每次我和志明喝酒,他就會理所當然的又問一次。



「你多久沒提起她名字,我們就多久沒有聯絡,會不會很可憐?想想,

都已經快要半年了吧。」

「我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大學,銬!聯誼啊!銬!銬斃了,剛進大學

時,看著大部份的人都會思考一些人生和信仰的問題,可有沒有人想過

,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當靜謐的操場褪去了校園的嘈雜,仰望著群星

,不覺得會很驚歎宇宙的完美無瑕嗎?再低頭看看忙碌的人群,究竟人

是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志明說。



我想!我想自己大概沒有想過這麼多噢。

粗淺點來說,永恆回歸簡單來說就是──生命將沒有終止,生後死、死

後再生……沒有止境且永不停歇的循環不止的。

至於該從哪來、該到哪裡去?

這點好像就是從來的地方來,到該去的地方去一樣無聊,其實我根本就

無法將具體的說些什麼。總而言之,我就是大家口中的那種簡單、無聊

且無害的傢伙。



「大學生,果然就是有差,看來我已經遠遠不及你了。」老實的,我心

服的說。

「別這麼說嘛!我還不是一樣,倒是看你提著旅行袋,是打算先在我這

裡住幾天嗎?這陣子我可無聊的要死,儘管住下吧,或許我們可以談談

尼采、耶穌、羅素這三者之間。」志明說。



顛覆、真理、寬恕與懷疑的論題嗎?當下我這麼想著。

或許,或許沒這麼簡單。

我總覺得,事實上我並不是那能夠談論這麼有深度的人,感覺上很沉。



「謝了,可我等一下就要走了,等我回來後,再回來好好跟你喝兩杯,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仔細看完尼采再來。」

「去哪裡,可以的話就多留幾天啊,幹麻才剛來就要急著走,前些日子

不是才聽你遊完台灣一圈?現在又要去哪,一直定不下來?」志明說。


「不知道,也沒個目的地什麼的吧,總之,我不喜歡一直帶在同一個地

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想到外面去闖闖,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你

知道,其實我並沒有家。」我說。



「那結果是?台灣我想你大概都跑遍了吧,老是很佩服你可以一個人,

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就去哪──」志明又喝了一口酒:「沒有目的地,

那沒有想過要出國嗎?感覺上你一直是個沒有主軸、沒有重心的的人,

感覺,很浮。」志明說。

「老實說是這樣。」我坦白的說。



「你在漂泊……別人或許可以依循軌跡了解。但對你似乎不行,看起來

你擁有一般人羨慕的環境、自己也挺有才華的,也可其實你比任何人還

要孤單,所以你一直在漂泊,你知道嗎?其實不需要這樣。」

「也許,沒這麼簡單。」

「出國飛出去看看如何?或許你需要的是時間和經驗吧。」志明說。



「出國?」我有點納悶的問:「去哪?語言不通也是個問題啊,更何況

再過一年多就要當兵,哪來的時間。」

「想這麼多幹麻,其實語言的問題到時就會搞定啦,你只要弄清楚到底

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想要什麼、到哪裡旅行,或者是想遇見什麼樣的

人、得到什麼樣的經驗,這些才是比較重要的噢。」

「你真的這麼想?」我問。



「是啊,這可是我的夢想呢!你不覺得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去冒險很

棒嗎?」志明說著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亮的,但隨即又喝了幾杯後,

原本看起來瘦弱的身軀又頓時顯的疲憊了些。

「謝謝你,你果然知道我在想什麼,原本我還有點遲疑,倒是你,你不

是嗎?」

「什麼?」志明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不瞞你說,我打算等一下到中正機場訂機票,去哪裡我還在考慮。」

「銬!真有你的,連去哪裡都還沒決定?銬!你的想法總是和我不太一

樣。」

「是嗎?我只是覺得自己有點奇怪了點。」



「那去日本或是韓國吧,我總覺得去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我以前

研究過,這裡還留著幾本旅遊資料,帶著吧,用的到才對。」

「韓國?」我開始吶悶著腦海中只有韓劇的刻版印象。



我和志明就這樣喝了幾杯,又隨口談了幾件過去求學的趣事。

而離開台灣的時間,就在令我們血液稀釋的酒精中一一倒數。



『曾經的甜蜜隨著時差漸漸成為彼此的負擔,曾經的誓言經過國際換日

線後開始走調成謊言,曾經的轟轟烈烈在越洋電話中慢慢冷卻。當妳

還在白晝時,我卻已經走入黑夜中,愛情熟睡了,並發著惡夢。三個

小時的差距,讓我們從燃點走向冰點。而過去的記憶,只是互相傷害

的凶器。永遠調不回來了,關於妳我之間的時差。』



這是他房裡那張畫裡寫上的字句,代表著什麼?

隱隱約約中,在我將邁入另一個未知的空間前,最後的一道疑問是,志

明掛牆上的那幅畫是誰呢?畫的好傳神,而畫裡面的女子眼神透著一種

期待,一種說不出的期待。

跟志明他那日漸憔悴的神態,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沒有時間想這麼多了。



告別了志明之後。

車行在505號公路,往北。

60mile/h。

離機場半小時 。

離重逢卻是遙遙無期 。



沒有多帶行理,一張機票,一本護照,以及一張信用卡,成為我送行的

離別,接著,地上的飛機起飛了,而在天空的我看著地平線的長度,好

像跟著越來越為模糊。




在飛過台中都會的遼闊燈海時,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過多的想法。

感覺上就像是志明告訴我的那句話,在通往韓國那條未知的旅途上,總

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當越過了換日線,在不斷北行的華航客機上,終於連太陽都失去了溫度

的同時,我才發現,是真的離開了。

離開了那個我一直以為是個群體孤單的荒島……





可或許連神都不知道,離開的那天,台灣的上空下起了磅礡的雨水,而

我就像是失去亮度流星一般,在飛出了一萬呎之外,到達連寂寞都沒有

的天涯盡頭。

而再之後發生的一切,似乎只能以輪迴的牽引來形容。






下了飛機後,我到達了一個叫漢城的都市。

在我有限所學的地理常識裡,這裡應該是南韓的首都才對。

在換過紙鈔過後,真的是一個人,絲毫沒有準備的,我闖入了這樣完全

陌生的世界。




在街上閒蕩……我發現韓國的交通很完善,隨處都有便利店,日用品、

食物應該都不成問題,最大難題是溝通,這才是最實在的問題。

而這個問題,卻給了我一種魯賓遜飄流到荒島的感覺,很茫然。

忍不住地,我翻了志明給我的那本雜誌,而有跟沒有其實都差不多,不

過我看到他在雜誌上的一個地方,畫上了一個很鮮明的記號。

是哪裡呢?



在我破爛的英文四處詢問下,才又領悟到韓國人一句英文都不認識的精

確程度,這下可好,豈是一字慘字了得。



在這之前,我想可能每一個人心裡面,對一個地方都會有些概念吧,是

先入為主的想法也好,是負面的偏見也好,是好感或是誤解都好,我想

,在我的心裡都有一個我自己印象中的韓國。



而我想像的韓國,是一個英文非常流行的都市不是?

怎料,現在事實證明的實際上卻是十分的片面。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我就越覺得自己像瘋子一樣,遊蕩在漢城市的街頭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們行走,能做什麼?

索性,我在便利商店買了個麵包,就站在人多擁擠的地方,試圖從中找

個看起來可以溝通的大學生。



不過事實證明,漢城跟台中的城市人都沒什麼兩樣,連一點同情心都沒

有。或許有人可能會好奇的拋來一個好奇的眼光吧,但偏偏我在左等又

等之後,才知道其實根本沒有一個人願意分心而停下腳步。



天知道,我急慌了,因為身旁連個可以一起當乞丐的伙伴都沒有。

說真的,我第一次有這麼深的恐懼感以及無力感。

難道我必須一個人睡在漢城的大馬路嗎?

那一刻我才充份的明白,有嘴巴吃東西而不能講話的那種絕望,是多麼

的絕對。



在沒有知覺的前提之下,我搭上了一班末尾的Inter-city Bus。

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但或許是我想抓住一些,旅遊的感覺吧。

儘管我並不知道,這台公車將駛到什麼樣的一個地方。

但想來,都無所謂了吧,還有什麼地方會比一個人沉睡在漢城的大馬路

更令人覺得可悲呢?



漸漸地,我將飛行了數個小時的疲倦身驅攤在椅子上,並冷冷的看著沿

途晃過的景色。

沉沉的睡去,隱隱約約中我似乎夢見了什麼似的……

可匆匆醒來後,想抓住些許剛才夢裡的景象,卻恍惚的連一絲絲都不記

得。不知道是心裡作用還是怎樣,手錶顯示的時間明明已經是晚上六點

,眼前的景色卻只是一片的蒼白,連氣溫都顯的越來冷了些。

下意識地,我縮緊了外套,並在最後一站「束草」下車。



下雪了。

再一次踏在韓國的不知名街頭,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信我,這種景象是絕對!絕對!跟合歡山上眾人歡呼的景象不一樣的。



隨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為慘白。

我發現當一顆顆冰冷的雪掉落在掌心的時候,心裡除了一種極度的悲哀外

,還有一種走投無路的感覺,無止盡的擴大,震撼了我的全身。



怎麼會這麼慘,銬!

難道我注定命喪於此嗎?

雖然我生平沒做過什麼好事,可是人家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嗎?

自己雖稱不上禍害的水準,但至少怎麼樣也都還歸不到『命不長』那一類

的人去啊,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在這大好時光就嗚呼哀栽了吧。




強打住精神。

逛了好幾條街之後,我終於找到了間網咖,在一陣比手畫腳之後才終於坐

定位置。

速度也不算挺慢,在連上台灣的網站後,我馬上下載ICQ.及輸入法後,並

隨即上線尋找熟悉的伙伴。



「誌航啊,到了嗎?一個人的感覺還挺不錯吧。」不出意料之外的,我找

到了正在線上的志明,雖然說每次上線都遇得到他,可畢竟在國外的感覺

還是不太一樣,更何況還是在此番落魄之際,實在是令我大大的鬆了一口

氣。



「不錯?馬的,我差點死在這裡,你信不信外面還下著雪!」

「下雪那很不錯啊,哪裡差了啊,在台灣想看還沒有勒。」

「問題是我還找不到住的地方啊,夠慘吧,我想撐不到幾天,咱們就可以

在美麗的台中見面才對。」

「銬!少沒志氣了好不好,難得出國不多玩個幾天,怎麼對得起自己啊,

不趁現在多累積點經驗,將來你後悔就來不及了,好好體會吧。」

「是這樣說的嗎?」我說。

「是啊,連網咖都讓你找到了,找間旅館還不容易嗎?再過幾天搞不好拿

槍壓著你,你都不見得想回來勒。」



「希望是這樣,如果再幾天後還看不到我上線,那我就真的是不見得回的

去了。」

「想開點,上帝他應該會眷顧落難的人才對,祈禱吧,阿們!」

「是嗎?問題是我不信上帝啊,不知道他應該會不會也順便眷顧從來不信

仰他的人啊。」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每年上帝的生日

舞會,我倒是連一次都不曾缺席,它會記得我嗎?



「呃,你沒聽過嗎?只要你從這一秒誠心的信耶穌,他就會給你力量。」

「是嗎?那麻煩你等一下幫我問一下上帝,下一步我應該去哪?」

「這個我想可能連上帝都幫不上你的忙才對,你自己將要走的路,沒有真

真切切走過一遍,又怎麼會知道在哪裡呢?還是翻翻我給你的書實際點。」

「問題是我根本還弄不清楚,我為什麼要走這麼一遭冤枉路啊。對了,你

來過韓國嗎?書上有作記號呢!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我的呢?其實我並沒有記得很清楚,但他好像只是刻意
的淡淡帶過,而我也就沒機會說明,自己早已經按照著他書上的記號,到
達了那個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在志明的心裡,刻上符號的偏僻角落。




那晚,我和志明毫無頭緒的聊了一會。

雖然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幫助,可在心裡頭感覺,還是暖暖的著實安心了不

少。



那場雪下的好久好久卻還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直至深夜,待察覺網路上

已經空空蕩蕩的時候,我只好十分黯然的下線,接著又在街上用我那極其

破爛的英文,比手畫腳的像路人詢問睡覺的旅社。



不過,可能是因為我並沒有背棄佛祖而臨時去抱上帝腳的關係,在茫茫的

大雪深夜,簇擁著人群的我在其中行走,在有點缺乏真實感的街道上,我

開始惶恐起來,開始警覺這一切都不是我所熟悉的,不知道是否能習慣,

更不知道我將會遇到些什麼。



又胡亂的逛了幾條街,我看見了前方不遠處,霓虹燈閃爍的像是在向我招

手。是一間酒店要不然就是pub吧,我這麼想著。



走近後,我看見了。

是《寂寞心靈咖啡屋》六個大字。

天!這一嚇真是不得了,身體只有一種莫名的電流從各個關節流過,真的

,我實在是再也找不出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現在的感動。


不是看錯吧,這真的是中文。

在那裡反覆確定再三,待大雪差點快要淹沒的時候,我踏了進去並同時聽

見那麼一句,歡迎光臨及風鈴畫過黑夜的聲音……




進去後,我馬上聞到了一股濃郁的咖啡味。

店裡桌椅都十分的老舊,所有的擺設跟我印象的咖啡店差不多。

有點暗暗的,如果仔細深呼吸的話,很容易就可以聞到空氣中,夾雜著些

許煙味。

耳邊環繞的不知名藍調音樂,總之,這種感覺挺溫暖的。



「疑?」剛剛喊出歡迎光臨的那位小姐,一直在我走到櫃台之前,都還用

著十分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她似乎看的出來我聽的懂,關於歡迎光臨那句的意思。

這個道理其實簡單不過,因為放眼四週除了我和她之外,其他的所有人都

給了我一種非我族類的感覺。

而我跟她的表情大概也差不到哪裡去。



剎那間我的腦海,一下子就把所有複雜的思緒全湧進了好久好久。

有多久?不知是一光年、一世紀、一分鐘、一秒刻?

越來越強烈了,那種在遙遠的千里之外還可以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一個

跟自己講著相同語言的女孩,是這是多麼難得!



更何況看著她,不知為何地令我有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

不是因為我們有一樣的面孔,也不是因為我們說著一樣的語言,更不是因

為我們年紀相妨的關係,而是彷彿我們好像老早就見過面的樣子,只是一

時間我突然忘了。

是錯覺嗎?是吧,反正我每次一看到美女就會這樣。



感覺上,她只是微微的笑著,甚至不同我說什麼話。
可我卻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經等待很久了。
我不懂什麼,只覺得她笑的很好……



「can……can you speak chinese?」再明顯不過,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得

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嗯,這裡很難得會有台灣人來呢!外面很冷,先來杯熱茶好嗎?」點點

頭的她,給了我一個會心的笑容。



「妳怎麼知道我是台灣人,難道妳也是嗎?」

「直覺,看你的樣子應該是第一次來韓國對嗎?」沒有正面的回答,她只

是微笑,遞過一杯足以滾燙心靈的熱茶。



只是輕輕啜了一口,便有一種捉摸不住的感覺,悄悄間地醞釀在我胸口。

是什麼樣的溫度呢?不但是身體的寒冷在那一瞬間驅散,似乎連原本快要

凝結的血液也跟著解凍。



「來韓國玩、念書?」看著我的呆樣,她疑惑的問了一句。

「都不算是吧,我今天剛到。」

「一個人來?不會吧,那你不會是因為找不到地方住而找到這邊來的吧?」

「如果我說是,會很奇怪嗎?」說完,我笑了。

「呵,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她也笑了,可惜她察覺不出來我是苦笑。



我簡略的跟她談了,關於這些年來的台灣發生了什麼事,看她的樣子像是

很有興趣,可令我覺得有點奇怪的是,當我問到她為什麼來的時候,她卻

絕口不提的連一句話都不肯輕易洩露。



而所有關於她的故事,則是到了後來,在我快要離開韓國的時候,才漸漸

發現,其實我們的緣份不僅僅只是如此,其實因為寂寞而逃離的人,似乎

不止是我而已。




夜漸漸吞噬了我倆零零落落的互動,也許是還調整不過來時差的疲憊,我

很快地就在店裡睡去。

然後我又作夢了,彷彿是延續了先前未完的夢。

而這次的夢真實了許多,雖然我還是摸不清楚,到底會是什麼人在我的夢

裡面。




溫暖的韓國初夜,我在接近零度的深邃天氣中度過。

那晚,甚至我還可以感覺到,韓國空氣的凜冽,還有那股前所未有冷到不

能呼吸的寒意。

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裡除了踏實之外,還多了一點,多變而充滿期待的明

天,這就是旅行吧,我想。



陽光透過百葉窗射進了店內,當我揉著雙眼掙開的時候,第一眼除了牆上

掛著的畫像外,空氣中還飄著淡淡酒味的氣息。



「醒啦!怎麼不多睡一會。」

疑!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眼前的這位女孩是昨天的那一個嗎?怎麼過了一個晚上,就變的這麼地…

漂亮?



當然我不是說昨天那個女孩不漂亮,只是白天和夜晚的差異,會給人感覺

上像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模樣,甚至是連聲音都有點改變,這就有點令人

感到奇怪。



我開始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孩。

她穿著一件白色制服,裡面還有一件削肩的高領毛衣。

十分訝異的看著,她竟然跟我想像中的完美女孩一樣,有著一頭柔軟烏黑

的長髮,一雙明亮的大眼,還有那白皙的肌膚,以及修長的少女身軀。

這也就算了,再襯上她襛纖得衷的瓜子臉。

天!這還算是人嗎?

我不禁開始懷疑,她到底是在哪裡整容的,哪天我也要去弄成像金城武一

樣。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有什麼奇怪的嗎?還是我的中文不夠標準?」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的,看了她半天。

「沒……沒有,妳的中文很標準,只是妳好像跟昨天晚上不太一樣。」

我試圖笑笑的打混過去,可我想再白癡的人都應該看得出來,我在掩飾著

什麼吧,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種舉動。



「昨天?」她頓了一下:「你是說孟涵?她出去買菜晚一點就回來了。」

「涵如?」事實上我的腦海還理不出什麼只好連連稱是。

「那妳是?」

「鈴木倉雪,你叫我倉雪行了,歡迎你加入這間咖啡屋,當然,願意的話

你可以叫我老闆。」



倉雪?在口中喃喃咀嚼數次,再看看她,我不禁一再點頭,這名字實在是

貼切不過。可不知為什麼,當我和倉雪目光相接而達到某一種程度的心靈

交流時,我似乎還看出了什麼……因為噢!她的眼眸似乎藏著一股很深的

哀愁,很深很深的那種──



「你在點頭個什麼勁啊,快點來幫忙,今天忙的很呢!」回過神來,倉雪

沒來由的說了一句,隨及領我做了一些洗杯具和擦桌子的瑣事。

「這件店是妳開的?」



還有一件事,我什麼時候成為她們的員工,我怎麼不知道?

說實在的,天底下會有工作自己找上門的這種事嗎?我不禁開始回想──

隱隱約約中,好像是在昨天聽孟涵說過的樣子。

算了,反正我也急於找個安頓的地方,心想也就是了。

想想,我也算是挺隨便的人。



「算是,這店是我父親開的,他回日本去了,所以這裡就我和孟涵最大囉

,晚點還會有熟客來,多你一個剛好。」她微微一笑,又說了一句:「

這裡很難得會有台灣人來呢!我的中文都是涵如教我的,還標準吧,她總

是說還差了這麼一點。」

「是嗎?說的很好啊,可是我想再怎麼學,口音還是會有點不太一樣吧,

對了,妳是混血兒嗎?」擦杯子到一個階段,大概已經是差不多了才對。



「你怎麼知道,看得出來嗎?」倉雪又笑了,看來她很喜歡笑,而且美女

就是美女,連笑起來的感覺都是那麼地與眾不同,又是那麼地無話可說。



也許是因為我們同樣都是離相背景的緣故吧,這給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而那種感覺是超乎任何國度及語言的,當然,不外乎的也輕易跨越了彼

此間是老版與員工的些微隔閡。



我們倆個人坐在沙發上,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般的聊了起來。

範圍其實是很廣泛的,由於突然交集的關係,所以我們只能開始形容起我

們所熟悉的世界。



從她口中形容的日本,是很夢幻而幸福的國度,而其實原本我對日本這個

名詞,一直沒有什麼好感,但可能是因為她的關係,我不禁開始自行想像

地把原本就帶著神秘色彩的國家,更裹上了一層矇矓。



「你口渴嗎?要不要喝點飲料什麼的,還是肚子餓了?」

「好啊,老板要親自泡咖啡嗎?」我說。

「不,早上不營業,我帶你到外面去喝,順便帶你去個地方認識新朋友,

那邊的人都是從國外來的,挺好相處。」

「什麼意思?」

「來了就知道。」

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的我,只得慢慢的跟著她的腳步行走。



門開了,在一陣鈴聲之後,冷空氣很直接地從厚重的外衣,竄入了我的

身驅。而那一幕的景象,除了白雪之外的東西幾乎都像是不曾存在。

原本,我是應該感動的,畢竟眼前這番情景除了電影畫面外,還真的挺

難窺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的,我就是覺得好冷,令人幾乎要窒息般溫

度,似乎除了侵襲我的身驅之外,更侵蝕了我的血液。



大雪覆蓋在整條街上,昨天原本短暫的道路,現在怎麼走起來像是沒有

盡頭,彷彿全世界都在過了一晚後全部都變了個樣。

過了一會後,沿岸都是看不見盡頭的鐵絲網圍欄,顯然我們已經到達沙

灘附近。



「那個圍欄過去後,就是北韓。」倉雪說了一句,腳步持續的往前。

是嗎?那跟柏林圍牆是不是差不多意思啊,我在那一瞬間納悶著。

可轉念一想,其實差別只是跨越,台灣不也一樣嗎?



跟著倉雪的腳步,途中她遇到了幾個熟人,一句也不懂的聽著他們寒暄

,偶爾他們會轉過頭來看我一眼,而空有嘴巴的我卻只能微笑,然後站

在一旁完全地插不上話。



接著我們進到了一間酒吧,那是名副其實的酒吧。

熱鬧的音樂大聲的響著,濃濃的煙味隨即撲鼻而來,裡面正有著各式各

樣的人們,在那裡大聲說話並大口的喝著酒。

感覺上荒唐透了。



幾名年輕男孩看著倉雪的到來,都紛紛很客氣的靠了過來並作著打招呼

的舉動。在點了一杯酒後,我把長髮綁成一束馬尾,用數根髮夾夾住不

聽話的頭髮,然後開始等她。



「你是新來的,以前從沒有看過你呢!從哪裡來?」說話的人,是一頭

的金髮美女,想當然爾,她當然是用英文說話,而聽在我耳裡當然也是

理所當然的其轉成中文。



「台灣!聽過嗎?那是一個很小的島。」

「聽過,那一個很有錢的國家,孟涵她也住那,想不到竟也出產帥哥,

你看起來頹廢且帶著淡淡瀟洒。」

講到這裡我不禁失笑,原來台灣在給外國人的感覺,僅僅只是一個很有

錢的地方。



「謝謝妳的讚美,那妳呢?」

「加洲,來這裡念書,一般會來這裡的人都是,你應該也是吧?」

「不,我來旅遊,好聽一點說是來遊學,難聽一點就來玩。」我說。

「一個人?那需要很大的勇氣,我也常常到世界各國去噢──」

「嗯哼,那妳去過哪裡呢?」

「東京、倫敦、巴黎、上海……好多好多地方。」她簡單的描述了,每

個地方的特色,還有去每個地方的原因,要是沒有親眼看到的話,還真

令人料想不到,年紀輕輕的她竟有這般的歷練。



「真是不可思議,那妳沒想過去台灣嗎?」我問。

「有機會,我會去看看的,如果那邊的男孩子都跟你一樣帥的話,可感

覺上那裡好小,是嗎?」

「我?這可以算是去台灣的理由嗎?另外,台灣的確不大。」

「為什麼不行?你為什麼來韓國?總該有個理由吧。」sandy 說,語氣

稍微帶點《為什麼不去別的國家,而特地選擇這呢?》



這倒是真的問倒我了,為什麼來呢?這個理由我也想知道。

雖然我很清楚,為什麼離開台灣。



「我可以說沒有嗎?」

「當然,如果說這也算是個理由的話。」她並不打算追根究底:「這裡

的天氣還可以適應嗎?這裡很冷。」

「還好,雖然還是有點冷,但我想過陣子就會好了。」

「我叫sandy,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

簡單的又跟我打聲招呼,她被伙伴們喚去,看來也是極受歡迎的一個女

孩。



我又開始抽煙了,快要抽完一根時,我又點了一跟。

看著眼前他們的互動,我彷彿看見了過去……或許他們正說著跟我們一

樣的言語,只是語言並不能互通而已不是嗎?

那時候,我發現了青春,原來穿過了歲月,更可以直接跨越了國度。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我只是一直抽著煙,喝著酒,並昏茫茫的想著。

前兩天我們不是還隔著數千里之外的距離,而且互不相識嗎?

在這人口超過五十億的地球上,我深信這不僅僅是偶然,簡直可以說是

一種奇蹟吧。



雖然我對他們而言,依然是如此的陌生,而透過朦朧的雙眼我看見則是

寂寞的天空。

那是一種情境,而那種情境,並非單單的用文字就能夠體會或自行想像

,又或者現在也許不懂,也許哪天,也許會發現,原來也不過是如此而

已。




那我究竟在看著什麼噢?

呆呆的望著天花板,霎那間天花板好像變成了電影院裡的大型螢幕。

而大型螢幕上,出現了寂渝的模樣。



走在這陌生的街道上,聽著陌生的語言,看著陌生的臉孔,隔著將近半

個地球思念,是一種無奈而悲涼的感覺。

是吧,第一次喝酒沒有談到她,我開始有點落寞了起來。

跟窗外又下起的雪一樣。

習慣了嗎?連時差都來不及調整的我,還真是有點不太習慣。

然而混亂的時差也跟我的思緒一樣,已經數不清到底想了多少次。




* 大雪下著,煙灰也終於忍不住孤獨的重量而墜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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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仲穆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