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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Ⅰ



        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的漂流中。
        低頭,我轉身走過,終在那最後呼吸的當下,
    得到永恆的語言。


        那年,應該是遠遠被歲月遺失在某個尋找不到的23或者是24歲,
    剛當完兵,跟一般人一樣出沒於夜店、咖啡館,每天說著不怎麼樣的
    笑話,抽抽幾根煙,跟幾個實在不怎麼樣的女孩上床,接下來,我不
    知道了,總之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如果非要仔細說的話,應該是要從九二一大
    地震那天算起。我是個一等兵,剩下一個禮拜就能重新擁抱社會的人
    ,理論上地震應該不干我事,就算你家死老爸也不關我的事吧。


        問題是我老爸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我的眼淚也流的莫名其妙。
  可除了流眼淚,還能作些什麼呢?除了繼承我老爸的大筆遺產、一棟
  房,還有一輛絕不算差的名貴轎車外,老實說實在也沒什麼好說的。


    自從老爸老媽離婚以後,我們感情一直很差,或者可以說根本沒
  有,大概是十八歲那年的時候,我離家在台中念書,跟老爸更是一年
    見不到幾次面,當然,理由不包括距離,而是他平常就幾乎不曾管過
    我,他只會專注於股票、生意、女人,諸如此類虛偽的事情上面。


        從軍營出來後,交往長達八年的女朋友,不知曾幾何時跟別人跑
    了。當然,直到我知道的那天,收到的只是一張喜帖,新郎理所當然
    不是我,除了微笑,我真的不知道該作些什麼。


        疑惑很多,天空很藍,接下來的時間像是沒有意義的按鈕一樣,
    像是完全卡住一般,開關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無所謂了,反正是可
    以放進口袋的“東西”就是了,又或許時間跟硬幣一樣,它們可以長
    時間彼此依偎在口袋裡取暖,差別只是不等值罷了。我每天毫無意義
    的走過街道,地下街口,轉彎再度轉彎,是那種即使天空出現彩虹,
    都與我完全沒有關係的一段日子。


        房間的花謝了,外頭屋簷下的燕巢,裡面的燕子也已經很久不曾
    再來了,我翻了翻書,彈著沒有節奏的音樂,有時候也會依足漫畫的
    模樣畫出令人感覺到很像的人物出來,總覺得沒有什麼人能了解自己
    的想法,說無聊其實也還好,只是徹徹底底的孤單而已。
    

        不管是從前或者是現在,感覺上我只是精疲力盡的追逐著流行,
    跟隨著別人的步伐前進,如此而已。每天作著規律性的事情,麻痺的
    動作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習慣,一定的時間、距離,好像就是該作什
    麼事情似的。


        然而,這種類似於無意義的生活,實在是令人感到乏味且提不起
    任何力氣的,即使是什麼也不缺,卻也絲毫不會有任何期待。


        於是哪天,任何一個可以取代的日子,自殺這個念頭開始佔據了
    我的腦海。自殺對我而言,是除了害怕之外,沒有任何意義的名詞,
    當然不會有問題,可我想到在自殺之前,是否應該選擇一個方式,或
    許說作些什麼不一樣的事情,這樣的話應該就不會有類似於遺憾的事
    情了噢。那個年代,我這麼想,即使是抽屜裡還有幾瓶還沒乾完的醇
    酒。


        自言自語的,翻開通訊錄僅剩的好友名單,裡面雖然堆滿了女孩
    子的名字,卻全都是連平常都沒想過要去刪的電話,當然,並不是說
    有什麼任何特殊的意義,只是單純沒有時間刪而已。換句話說,我發
  現我居然沒有一個可以訴說的對象,甚至沒有一個是可以逛街或者是
    談談心的伙伴。我仔細的想著,那些所謂“朋友”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還是說從來都不曾有過?我笑了,笑的苦澀,原來自己是這麼樣的
    一個人啊。


        拿起手機,我撥給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女孩。
        一個只剩下代號,甚至是個連長像或哪裡認識都不記得的女孩。
    當然,我也可以稱之她為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女孩。


        『喂,是我。』我這麼說。
        「有事麼,我們很久沒有聯絡了吧。」女孩說。
        『妳還記得我?』我訝異的問著,難不成她還記得我。
        「當然。你最近還好嗎?」女孩從容的說。


        『老實說,糟糕透了,倒是妳還好嗎?有空要不要出來聚聚。』
    不抱任何期望的,我說,沒有什麼目的的,只是想聊聊天罷了。
        「今天是愚人節嗎?」女孩說。


        低頭看了看手錶,12/31號•1999.年,剛好是最後一天。不用特
    別注意就記得起來的日子。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可我弄不清那是
    什麼,但也許,就是一個死亡或者說適合出外的好日子吧。


        『只是想聊聊可以嗎?還是說,一起出來走走就可以了,當然,
    妳只需要人出來就可以了,其他的方面都不是問題,要去哪裡,要吃
    些什麼,打算作什麼都行。』我說。
        「你確定嗎?」女孩簡單的回了一句。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也說不一定。』
        「我可以拒絕嗎?」女孩說,我突然發現她很喜歡用疑問句。
        『可以,不過我想這應該會是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了。』我說。
        「那好,我拒絕。」女孩最後果斷的說,毫不拖泥帶水。


        聽見不意外的答案。就這樣,掛斷電話,順手將電話刪除,反正
    是一個不熟悉的女孩嘛,我想。拿起鑰匙,大步踏出家門,關於剛才
    那通電話,好像怎麼也不關我的事了,不過難免也會有些失落感就是
    了。開車到銀行裡面,我只開口說了一句,便提取了我生存在這個世
    界,長達二十幾年的價值。


        二十幾年,好久。
        不覺得久的像是永遠一樣嗎?


        一共是二十萬,沒有動用到父親的遺產,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
    數目就是了,可那時候我發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微薄的價值大概
    就是如此了,只能選擇前進或者是更前進一些,卻不能在那些前進裡
    ,找尋一個屬於自己追尋或者是近似於永恆的元素存在。


        的確,沒有什麼是永遠的。
        像是悟道之後的覺悟,我漫步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沒有前進,
    亦沒有後退。我盯著手機,打算撥給另一個女孩。印象中,那是在一
  次聚餐後留下的電話,對象是J,我的高中同學,雖然認識不深,但
  我想聊聊天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J,是我,可以出來聊聊嗎?』我說。
        「你是?」極為陌生的的口吻,陌生的女孩說。
    『妳忘記我了?』又是一次訝異,我原以為J會記得我的。
        「抱歉。」想了一會,女孩說。
        『沒關係,反正我也好像是打錯電話的樣子。』
        「好像是這樣,另外,我不是J。」

       
    是換號碼了嗎?連忙說聲抱歉,掛斷電話,我又順手將號碼刪去
  。不過想想又好像哪裡不對,我沒來由努力的回想起剛剛的電話號碼
    ,可腦海的記憶卻像是跳針一樣,無論怎麼也無跡可尋的想不起來。
    算了,反正也還好,記憶力的表徵,往往跟年齡的不成比例,我實在
    是再也提不起勁去查閱電話紀錄。


        接著大步走著,一個人到高級餐廳去吃了頓飯,然後去看了一場
    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看頭的電影,我無心思考,最後一天顯然也是跟平
    常一樣,我心情低落了起來,雖然很身體很累,可時間卻一點不會在
    乎,非要堅持到死掉才肯罷休嗎?我盯著手機奇怪的想著,該輸入什
    麼號碼呢?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出現了異常,在一陣背景音樂及震動之後,
    出現了一隻小惡魔,牠穿著黑色的布袍,翅膀很小,手中拿著一根類
    似於叉子的東西,倒是眼睛大的跟布娃娃差不多,感覺大概就像是很
    久以前養過的電子機一樣,樣子有點可愛,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傢伙。


    「現在有空嗎?」小惡魔說。
        正當我還來不及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的同時,那隻模樣可愛
    的惡魔,就已經以實體聲發話過來。
        『有又怎麼樣?』時間對現在的我而言,雖然不具任何意義,不
    過面對小惡魔,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你似乎看起不太好的樣子。」小惡魔說。
        『是不太好,不過這不干你的事吧。』我沒好氣的說。


        「我們可以聊聊天嗎?」
    呃,這隻小惡魔是不是還沒有睡飽。 
    『這位突然不知道從哪跑出的小惡魔,你跟我剛剛不是在聊,難
  不成是在作學術討論嗎?』


    「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十分鐘後到台中火車站來,好嗎?」小惡
  魔笑著說。 
       『好。』沒有停止腳步,快速駕駛汽車後,我朝火車站前去。去
    見一個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小惡魔。


        莫約三公里的路程,中港路上一路塞車,手機剛好沒電。
        想也沒想,往人行道上駛去,撞翻了路旁的垃圾桶,無所謂了。
  到了之後我咬著根菸等著,然後在五分鐘不到的時間裡,我買了兩隻
    學生兜售的自動鉛筆,直到約定的時間理所當然的過去,我也像是理
  所當然的被小惡魔晃點了。


    突然間,我聽見距離不遠的地下道那,傳來一陣陣的輕快的音樂
    。看見一個女孩,她拿了把吉它,倚著斑駁的牆壁,就這麼銳利的彈
  起旋律,像是絲毫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一般。


        她留著一頭柔軟細嫩的長髮,莫約165.公分左右,身上穿著極為
    簡單的黑色服飾,看樣子是個極為清純的女孩。也許是一開場沒有任
    何人在看,我索性就待在她的對面,要作什麼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
    也不知道,我只是默默的抽著菸,看著她,可她好像從頭到尾都不曾
    看我一眼。

    
    不知名的曲調,彈了莫約一分鐘,我發現女孩突然開口唱了起來
    。聲音十分清脆響亮,腳上輕輕踏著節拍,樣子輕鬆自在極了。大概
    是因為很好聽的緣故吧,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她早已經唱完一曲
    ,才發現菸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抽到盡沒間,才又發現到女孩的眼睛,
    有一種令人感覺到全面被忽略的疏離感。


        『不唱了嗎?剛剛是什麼曲子,很好聽。』我說。
        她先是睜大眼睛看了我一眼,彷彿是確定我的存在似的,接著輕
    輕的說:「自己寫的歌,還好。」女孩給了我一個會心的微笑。


        『妳經常在這裡表演嗎?』看了看四周,雖然偶爾有些行人走過
  ,卻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於是我放膽跟她交談了起來。
        「一星期來兩三天,反正無聊打發時間,你也玩嗎?」女孩說。
        『妳還是學生嗎?看妳的樣子,吉它玩很久了吧,我以前雖然也
    學過,卻一直都學不會。』我說。


        「我很久以前是學生,你呢?」
    『我看起來像嗎?』我笑著回答,樣子頗為尷尬:『妳還繼續嗎
    ?如果是的話,我就不吵妳了。』我說。
        「嗯,我想再彈一會,你呢?」女孩說。
        看著女孩臉,我發現她的皮膚十分白晢,搭配著一襲黑色套裝,
    倒也搭配的挺好看。還有,我發現她很愛用疑問句。


        『我待在旁邊看妳表演呀,等會應該會有很多人才對。』反正不
    趕時間,我又抽點了根菸,以打火機些微的光度,琢磨女孩的樣子。


        女孩逕自彈奏起來,抱著吉它的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神
    情是那麼的專注。只見女孩略帶一點點靈氣似的將指尖銳利刷過音弦
    ,並在C大調音階處不斷瀰漫延伸,接著快速轉換合弦跟低把位單音
    的速度。可不知不覺中,我懷疑自己是否忘記了音感,因那不知名且
    動人的歌聲間,我發現女孩的眼神,似乎因為多了我的出現而顯的格
    外落漠。


        在地下道幽暗且偏低的氣溫中,路人們依舊腳步毫不停歇的前進
    著,女孩仍專注地扣著下落不明的曲調,而我卻像是已經完全被震撼
    了一般,除了站在原地之外,做什麼似乎都會因為不自然的動作而多
    餘了些。


        「要一起去喝杯咖啡什麼的嗎?」轉眼間一曲已畢,女孩出聲喚
    回失神的我。『咖啡?』我吶悶的想著,這算不算搭訕的一種,可為
    什麼從女孩的口中說來,會這麼的自然。
        『下次吧,我們又不太認識,不是嗎?』我輕鬆的說著,可裡面
    似乎參雜著些許不安的謊言。


        「那怎麼樣才算認識?」女孩說。
        『最少應該知道對方的電話,或者是名字什麼的才對。』說完,
    我突然又發現這女孩膽子實在異常的大。
        「你可以叫我S,這樣就算認識了嗎?」S說。
        『話不是這麼說,好像哪裡怪怪的,大概是因為時間的關係,我
    們認識還不到一個小時對嗎?』我說。


    「時間,有意義嗎?很難定義要多長的時間。」S說。
    有嗎?大概對我而言沒有,點點頭,她說的是一點也不錯,可問
    題是一般人實在無從想像,不過我總覺得“時間”應該還要更抽象或
    者說更具體一點才對。  
        「我只是想找個人喝杯咖啡而已。」S說。
        『好。』我說,帶著微笑像是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似的,我和S轉
  身離開地下道。        


        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那隻可愛小惡魔,看著全身衣著同樣是
    黑色的S,我不禁懷疑起在牠們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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