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仲穆 文學部落

  

關雨


把雨關掉之後，很快就放晴了



那是一場狂風暴雨。
背起行囊，走在鋪陳紅磚走道的街上，招牌被吹的嗄嗄作響，
卻空無一人。


印象沒記錯的話──
我在剛才的三分四十二秒的時間裡，跟前女友提了分手。
而如果不是她一句話都不說，我甚至感覺不出她的難過。


一段感情的結束，原本不應該多說些什麼。
可我真的有種錯覺。
離開她以後，這座城市只剩下一個人了。
所以幾乎是在掛斷電話的同時，我開始想念。


距離流浪，只剩下一根菸的時間。


大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也許是太過淋漓盡致，反而讓人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是個很適合分手的天氣不是？


如果以村上春樹的口吻來形容的話，或許應該這麼說：「大概喔
，這大概真的是一個分手的好日子噢！」
事實上，卻沒有任何一個日子適合分手。
畢竟離開她之後，心裡只是寫滿了寂寞二字。


雖然難過，可我卻不並想挽回。
似乎沒有必要為了一個不在乎自己的人，去作任何程度上的解釋。
仔細一想，我跟她也曾經有一段甜蜜的日子，只是太過短暫。
短暫到一切好像都留在最美，最可有可無的時間了。


所以忘了她，只需要一根菸的時間。
沒有什麼可惜的，我始終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其他更好的女孩。
只要這場雨停了的話。


※


第二天。
雨始終不停。
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座城市。
菸已經抽了整整一包。


失戀徹底頹廢了一季有餘的長髮。
鬍渣爬滿了臉頰，像極了街頭的流浪漢。


我流浪著，沒有方向。


※


第三天。
思念洄瀾開始狂洩不止。
這雨未免下得太過漫長，我從來不曾經歷過如此難纏的悲傷。
當心裡還存在著對方的時候，逼自己離開，其實是傷害自己最好的方式。
傷人不一定就會比較好過。

我在掉淚，只是沒人看見，因為我的眼淚滲在雨水裡。
原本以為不會掉淚的，可儘管倔強，即使堅強。
在她徹底消失訊息的36小時過後，情緒徹底輕易的崩潰。

                                                                          
                                                                                
※
                                                                                
                                                                                
   

第四天。

我終於在寂寞的城市裡遇見了一個女孩。
                      
那是個霓虹閃爍的夜晚，是她的動作在一瞬間打動了我。
快！很快──
抽象一點來說，甚至無法讓人具體發現她的存在。


記憶裡的她身穿粉紅色的T恤，米色亞麻布的長褲，年輕而充滿活力。
活像是一隻頑皮豹般游走在這座都城裡，在黑暗中像太陽一般發光。
由於太過刺眼，使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發現忘了前女友的名字。


沉默，我始終沒來的及跟她搭得上話。


※


第五天。
雨漸漸停歇，暴風卻依然侵襲。
路上出現了緩慢步履的行人，世界似乎恢復了一定程度的運轉。

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我不斷地努力想起前女友的回憶。
想起，然後一次又再一次的忘卻。
終於終於，我發現她什麼都沒有留下，不曾留下。
就像是分開以後，彼此轉身離開。
記憶的痕跡完全模糊，不具任何意義。


倒是粉紅色的女孩出現的頻率，漸漸頻繁。
越來越靠近似的，而且流著長髮，大雨也無法弄亂她的捲度。
她的眼裡無時不刻流露出讓人覺得憐憫的眼神，是少數那種很有
氣質的女孩。
但也許是太過不起眼，或者自卑，我始終沒跟她搭得上話。


待在角落裡，只是偶爾不經意的看向她。
耳邊聽見旁人談論她的言語。
艾摩在這條街上，似乎存在已久，每個人對她都抱持著親切的態度。
粉紅女孩抽菸，而且刺青，聽說她極擅長繪畫圖騰。
我發現她經常沉默的走去，不發一語，舉止間卻流露出讓人感到輕
鬆的自在。
這個人的身上一定充滿許多秘密吧，我想。
可是再怎麼神秘，她都有個令人一聽就忘不了的名字：「艾摩。」


發現已經遺忘前女友名字的時候，我在等待雨停。
只是想在這顛沛的處境裡，想看清楚自己的一輩子，究竟是怎樣的
一輩子。


※


第六天。
安靜，這場雨終於有種罷休的感覺。
只可惜，這座城市已被摧枯拉朽弄得不適合居住。
我想離開，卻不知道該往哪走。


「如果我跟你搭訕，你會理我嗎？」這是艾摩跟我說得第一句話，而且
手裡拎著一瓶烈酒。
坐在離她不到三十公分的距離裡，我張大嘴巴一付蠢樣！
搖頭，我笑著搖頭。
努力挺起疲憊的身軀，一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見鬼了不是？我現在這付德性，還是快快回家吧。


※


第七天。
陽光溫暖的讓人感到幸福，我發現心裡的遺憾已經成為過去。
上帝創造世界才花了一個星期，忘了一個人又有何難？


刮了鬍子扎起馬尾，洗完澡以後，我穿起最體面的衣服走出門外。
不過仍覺得不夠。
於是我逛了逢甲、一中街、中華路甚至是東海，從早上走到晚上，
雖然渾然未覺目地在哪裡，可累了就坐下，休息完以後就爬起身來
繼續往前走也沒有什麼不好。


回過神來時，手已經拎了不少服飾，也染了生平第一次的頭髮。
甚至還帶上了墨鏡。
看向鏡子裡的日子，我不斷不斷問著自己：「有這麼糟糕嗎？」
答案跟問題一樣，是個疑問句。
不過我想，自己不會是個不被需要的存在吧。
因為不被需要的人，一開始就不會存在。


嘴角泛出笑意，我走至斑駁老舊的球場，跟著陌生男孩們嘻笑怒罵打混
似的和在一塊，甚至還幹了場群架、臉上掛了彩。
卻還是覺得開心不過。
彷彿跳著、跑著，才能奔騰放肆的壓抑。


儘管如今已不再年輕。


※


第八天。
也許是腦袋壞掉，我再度回到了那條街上。
試圖尋找那個名叫艾摩的女孩。
找到了麼？根本沒找。


她早已經好整以暇的微笑等待。
我看著艾摩，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而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多接近她一點，即使只是一公分也好。
待在她的身邊，就已經夠了。
我需要的，只是陪伴。


我們就這樣沉默的彼肩而坐，甚至一句話也不說。
偶爾是她拎著酒瓶喝著，或者抽著菸都很自在。
而我？偶爾我會拿起圖紙，試圖重燃起類似夢想的熱情。


一直記得，曾經。
我是個畫圖無匹強悍的男孩。
只是我太笨，腦袋如月台般裝載了太多負擔，連敏銳的錯覺都遺忘了。
這時，已經完全不會想起前任女友了。


她究竟是什麼模樣呢？竟一絲一毫都記不清了。
我發現自己絕情的可笑，心裡只感到悲哀。
這個同時，一個想法卻瞬間跳入的震撼了我，十足完全地──
眼前心底只有這個名叫艾摩的女孩。


臉上還帶著傷口的我，不敢告訴艾摩。
因為她就像是一只發光的玻璃，彷彿越亮，越光，就越容易碎裂。
若非不得已，我絕不願意輕易觸碰。


※


第九天。
我終於跟艾摩搭話。


「可以陪我去吃頓飯嗎？」我說，雖然有點結巴，但音調確實無誤。
「現在？」她轉身看我，表情疑惑：「哪裡？」
「隨便吃些什麼都好，我不想一個人吃飯。」這大概就叫做孩子般
的任性吧。
若是一般人，或者換做任何一個陌生人，完全有可能拒絕我的。

可幸運的是，我遇上的似乎不是個普通的傢伙。
艾摩點了點頭便起身：「那就走吧。」


默默跟在她的身後，偶爾會搭上幾句。
因此艾摩老是罵我很笨！
事實上就是笨手笨腳，我甚至連話都沒能好好表達出來。
是了，多少人有這種經驗能跟陌生的漂亮女孩，走在一塊呢？
我感謝自己的幸運。


直至彼此坐定燒烤店的位置。
我卻發現自己有一種陌生的不自在，彷彿走進了異次元的迷宮一般。
完全失去反應。


看了看四週，是極為精緻原木色的牆壁，沒有音樂，身旁卻也沒有
多餘的聲音。
而我跟艾摩就對坐在一盞烤爐的燈下，格調、氣氛都絲毫不差。
身穿制服的店員也都相當親切，簡直好得不能挑惕。

「笨蛋，難道你以前沒來過嗎？」坐在野宴的艾摩，似乎浮現出一
股強大的自信。
「呃──是沒來過。」表情大概很蠢吧，我想。
艾摩沒有答話，光是微笑著，她的笑很真，不帶一絲雜質。


正好是我最喜歡的模樣。
喜歡？
這個名詞第一次閃過心間，我詫異它怎麼來得如此迅即。
總之，就是不想找個代替的人。


畢竟沒有誰可以真正替代誰。
所以即使遺忘，前女友的過去始終存在。
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裡，呼吸著，有著自己的從頭來過的生活。
她就像是一場短暫的美夢，當我醒來時，它已早已消逝無蹤。


回過神來，艾摩已經逕自熟門熟路地打點好一切。
點好了餐，甚至還點了啤酒。

「發什麼呆啊，笨耶，乾杯乾杯！」艾摩微笑著取杯跟我輕輕敲了一下。
表情自然，動作也是自在不過。
倒是酒量差到不行。


想到這裡我笑。
因為眼前這個女孩。
因為除了名字之外，我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學歷啊，背景啊、工作啊、興趣甚或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全然無從
了解。


我所能確認的，只有眼前的艾摩。
年紀大概23左右，她的身高不到160吧，體重則大概不超過45。
長髮微捲，依舊是那身粉紅色打扮，米色亞麻布的長褲，無論穿著或
者打扮，都屬於流行尖端那一類的絕華人物。


稍微熟稔了以後，我發現其實她好像不如想像中這般難以相處。
只是單純不愛說話罷了。
所以就算不說話的時候，彼此也不必刻意尋找話題。
感覺很自然。


突然間，她的眼睛轉了轉，這才問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失戀啊？」
我目瞪口呆，沒有答話。
「不回答就算了，因為我也不喜歡聽你說那個。」


艾摩說起話來，口吻簡直就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
不過她似乎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不讓人感到一絲反感。


「對了，還記得我上次問你的麼？你還沒有回答我。」
「什麼？」我想我在裝傻。
「我說，如果我跟你搭訕的話，你會理我嗎？」她張大眼睛問我。


呃，我並不能算是個帥哥。
所以記得上次的反應是，搖頭吧？這次也不例外。
「果然，還是美女比較有用啊。」就像是得到答案一般，艾摩自顧
自點頭。

「不是，妳很可愛啊。」我老實的承認。
「哪‧裡‧可‧愛？」她刻意將字加重語氣分開來講。
「全部啊。」我想如果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雖然明明知道對方會有缺點，可能脾氣不好或者相當任性什麼的，
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因為相信她與眾不同。


「敷衍。」丟下兩個字。
艾摩將所有的食物扔進我的碗裡，並且命令道：「吃完。」
我默默吃著，卻食之無味。


然而就在她衝動的想點下一堆食物之前，以免自己撐死的情況下，
所以我不得不以最自然的姿態，若無其事的講出一句話：「我想我
喜歡妳。」


可是艾摩卻沒有一絲吃驚的表情，反倒是第一時間就馬上反問：「
為什麼，我又不是美女？」
「我覺得妳是不就可以了？」我努力吃著碗裡的肉。

「你在開玩笑嗎？」偏著頭想了想，艾摩看著我：「很難想像你會
喜歡我。」
「為什麼？我很肯定現在的想法。」


「不知道。」艾摩欲言又止，一會終究還是開口：「確定？你不會
後悔？」
雖然會不會後不後悔我不清楚，可是如果凡事都要先知道後果的話
，那麼愛情還有什麼意義？
「不會。」我說。
「可是你不會覺得很危險嗎？說不定我只是漂亮而已，我沒有很好
喔，不但脾氣不好，動作也很粗魯，簡直跟小男生沒有兩樣。」


「這些我都不知道。」一口氣咕嚕咕嚕喝下啤酒以後，我說：「可
是現在我喜歡妳。」
「那以後難過了怎麼辦？你不就又要很傷心了，我前幾天看到你在
家門外淋雨耶。」艾摩露出一付無可奈何的表情。


「那妳把雨關掉不就好了？」說出口後，我笑。
這是失戀以後，第一次露出笑容。
「可是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這麼好啊。」
「閉嘴。」我說。


過了一會，艾摩怯怯地問：「我們在一起會很開心嗎？」
「會吧，我想。」
深深吸了一口氣，艾摩像是決定了什麼：「那麼，我們慢慢來吧。」
「好。」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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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就這樣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艾摩。
她雖然很安靜，她雖然不愛看書，她雖然熱愛刺青而且喜歡抽菸喝酒，
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親愛的，我想說。
儘管我們的相遇不可思議，難免會讓人感到擔心，甚至害怕。
我卻還是想說：謝謝妳，在我最孤單無助的時候，默默陪伴我走過風雨
飄遙的日子。


我說過，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在乎。
但是我要妳愛我。
因為在我眼中，妳是唯一的一個。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