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是那樣子的一個地方，再怎麼不敢，終究還是得回去的。
躲在山腳下的那塊小石板那裡，是絕對沒有人找得到我。於是我
自己一個人，撐到差不多快十點時，才終於鼓起勇氣走回家。
進了家門，要回到自己房間，必須先經過父母的臥室。父親正面
無表情看著電視，母親則鼻子紅通通地眼睛噙著淚。
『吃飯了沒？』母親想假裝沒發生什麼事。
我抿著嘴搖搖頭表示還沒吃。
電視裡傳來一陣哄笑聲，但沒因而改變父親的表情。
『先去洗澡，有幫你留飯菜。』母親手抹了抹在眼中打滴的淚珠
。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走到自己的房間。放好書包，脫下制服；拿
著要換的衣服到浴室放著，再走到廚房裡燒開水。
等到水燒開了，再提著熱水倒進已盛著冷水的浴盆裡。試試水溫
差不多剛好，再關上浴室的門。
這時，我才終於可以很用力地嘆口氣。
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時常惹父母傷心及生氣。可是每次好像我
想讓自己變得更像自己時，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那天晚上，父親將怒氣壓在肚子裡，沒有發作出來。
隔天上學，爸爸媽媽陪著我一起到學校見老師。
前一天爸爸在電話中向老師千拜託萬拜託絕對不要放棄我，老師
則要求他們要到學校一趟。
早自習的時候，同學們都在教室裡認真看著書，我則是站在走廊
上，處在三個大人之間。
『他很聰明，不過注意力很不集中。』在爸媽面前，老師講話的
口氣比較客氣。
『嗯。』爸爸在老師的面前更是顯得恭敬有禮。
『他這樣子很危險，有些事他自己不努力，我們也無能為力。』
『唉。』
『現在是他最重要的時候，我們要想辦法救他。』
『這個要麻煩老師了。』
『你們家長在家裡也要多注意。』
『有，我們都有在盯。』
『光是盯是不夠的。』
老師開始比手劃腳地提醒爸媽還得注意哪些事情。
其實他接下來說話的內容，跟我接下來會過什麼樣的生活有很大
的關係，但我還是沒有專心去聽。因為我注意到，十七班裡有一些同
學一直在往我們這裡瞧。
我有看到阮宜屏關心的眼神，只是比較令我在意的是黃緞帶女孩
。
我壓根不敢去看她有沒有在注意我這邊。
我想善體人意的她，一定是低著頭，不讓我發現她有看到出了糗
的我。
即使在她心目中的我非常丟臉，但她也不會讓我知道。她就是如
此體貼的可愛。
只是我實在好想找個地洞躲著不出來。
早自習快結束前，爸爸媽媽才離開學校，匆忙地趕去上班。
整個早上同學們都不曉得該如何跟我說話。像我們這年紀的人，
是不懂得該如何去安慰一個人的。
直到中午的時候，大嫂才小心翼翼地問我。
『黃子曦？』
『嗯？』
『心情有沒有好一點啊？』
『還好啦。』
『真的還好哦？』
『是假的還好。』我連笑容都苦苦的。
『唉喲，不要這樣子嘛。』大嫂推推我的肩肪。
『好倒楣喔，就只是為了看一本星座書。』
『誰叫你啊，沒事那麼笨幹嘛。』
『我又怎麼笨了嘛？』我抗議著。
『想知道星座的事直接問我就好了啊。』
『是哦？』
『是的。』
我想了想，決定要趕快變回原本的自己。不要讓自己情緒的低落
，去影響到別人，尤其是關心我的大嫂。
『好啊，那我問妳，天蠍座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天蠍座哦，』大嫂連想都不想：『很好色！』
『好色！？』我差點就氣得站起來。
有沒有搞錯啊？真的是可惡極了！我是那麼的純情耶。
班上有一些人都己經有過談戀愛的經驗了。聽說二哥跟二嫂也有
偷偷的接吻過。據我所知，那個曾成睿還摸過她女朋友的胸部。
而且你知道嗎？我們學校Ｂ段班的有一個女生懷孕大肚子了耶。
讓她有小孩的還是她的同班同學！
然後，大嫂竟然說我這樣子的一個男生什麼？
好色？
『我說的是天蠍座啦，你在發什麼神經啊？』
『可是我就是天蠍座的啊。』
『你自己去看星座書，每一本都是寫你們天蠍座的很色。』
『根本一點都不準！真是要氣死我了。』
『拜託，你反應那麼大，表示你自己心裡也覺得自己好色啊。』
『聽妳在那邊亂說。』
『明明就是。』
哼。
好啦，我的確有時會有一些幻想。但是，我就不相信其他星座的
男生都不會。
結果，被大嫂這麼一搞，我的心情變成另一種不好。不過，這種
不好倒是讓我心裡比較輕鬆。
只是再怎麼說，要叫我像從前一樣正大光明輕鬆愉快地從黃緞帶
女孩的教室前經過，己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所以現在要去福利社，就必須多繞一點路。雖然只是多繞一點，
卻讓我變得很懶。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差別，說我現在是個食不下嚥的
人，也是對的。
黃緞帶天使一定將我的醜態都看在眼裡了。我想像得到，昨天我
被老師狂甩巴掌的景象，持續在她的腦中打轉。
阿偉一直鼓勵我，乾脆寫封信給她算了。可媽呀這種事我怎麼會
敢做呢？於是我一直否決這項提案。
『不可以啦，她們班的阮宜屏跟我告白過耶。』
『那又怎樣？』
『我如果寫信給她，那太對不起阮宜屏了吧？』
『想那麼多幹嘛啊？』
『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誰曉得，阮宜屏會不會因為我跟鍾莉萍告白而再度歇斯底里呢。
就像沒有人能肯定，黃緞帶女孩會不會因為收到我的情書而感到開心
啊。
『不然我去幫你跟她說。』阿偉自告奮勇。
『算了啦，下次有機會再說好了。』我還是沒那個勇氣。
鍾莉萍給我的暗示還不夠，還不足以給我夠大的衝動去向她告白
。
就這麼忍住那份愛戀，沒多久，寒假來臨了。想當然爾，寒假輔
導跟暑期輔導一樣，我們沒有一個人逃得掉。
不過寒假比暑假好的地方是，有快樂的新年。
除夕的前二天，老師宣佈寒假輔導暫時休息。
『再過二天就是新年了，大家要趁這段時間好好地休息。不要玩
得太過份，以免到時候心收不回來。別忘了，大年初五之後，真正的
戰爭就要開始。你們不會再有什麼休息的時間，因為己經不容許你們
鬆懈了。還有，過年期間注意自己的安全，也不要吃太多東西。祝大
家新年快樂。放學！』
『謝?謝?老?師。』
今天當然不用課後輔導跟晚自習了，放學的時候太陽還在天空微
笑著。
我想不會有人否認，過新年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光聽到那首「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都會有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心
裡就會覺得非常開心。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都會有一句話，就是你娘軋賀
。』
要走到校門口時，班上的阿土走在我身旁唱著。
『嗚軋賀丫嗚軋賀丫，嗚軋賀丫嗚軋賀。』他唱得非常起勁。
說起這個阿土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世界上所有的班級裡，一定都會有一個或二個這樣子的人
物，這種人會讓你討厭到，你會覺得有點同情他。
首先，阿土強烈地自認為是班上第八個公子。
說實在話，公子的基本裝備他幾乎都有。
ＡＢ褲這就不用提了。最新的耐吉運動鞋，他也有。他時而不經
意地秀著手腕上那只卡西歐的電子錶，聽說還有防水功能。班上的七
公子上下學都是騎機車代步，他也有一台豪邁一二五。
即使如此，他還是無法躋身公子之流。為什麼呢？
光從他的長相來看，就己經完全說不過去了。說真的，我拙歸拙
，長相還真不會輸他，連大嫂都曾經稱讚過我。
『其實，你長得還蠻好看的。』
這句話讓我暗爽了好久好久。
還有，阿土他明明不會打籃球，卻又硬要加入。這也就算了，還
愛耍帥。做假動作看起來像是要跌倒，投籃前莫名其妙的動作一大堆
。跟我討論ＮＢＡ時，堅持麥克喬丹是紐約尼克隊。
『你真的有在看ＮＢＡ嗎？還是在唬爛的啊？』他不屑地問著我
。
對，我是真的沒有很常在看。但至少，我有常識啊！
說了他那麼多，我還沒有說到重點。最讓我無力的，是他很愛跟
我做朋友。
原因沒有別的，就只是因為我跟大嫂的交情還不錯。
『喂，你知道劉佩齡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嗎？』他問。
『啊？你問大嫂的事要做什麼？』
『不要叫她大嫂好不好？』
『為什麼？』
『你不覺得這樣她很可憐嗎？』
『可憐？』
『我覺得她根本沒有想要跟大哥在一起。』
『才沒有那種事！』
『我覺得她對我感覺還蠻不錯的。』
『啊？』我想我現在的表情看起來一定很苦。
『她看著我講話的時候很溫柔啊。』
『噢。』
他並不曉得，大嫂除了對我之外，跟每個人說話都是那樣子的。
其實阿土喜歡大嫂的事，早就眾所皆知。因為他自己故意弄得很
明顯。在掃地工作開始前，他會先幫大嫂準備好她要用的掃地工具。
若不是老師有規定，要他幫大嫂做掃地工作一定也沒有問題。
遇有特別的節日，他也不會忘了送禮物。
因為班上的人都很敬愛大哥，所以他這些動作常會遭到大家的白
眼。但他究竟是沒有發覺，還是根本就不在意，我也搞不清楚。
只是我以為，他和我們都一樣曉得，他這段感情是絕對沒有希望
的。於是聽到他這句近乎走火入魔的話時，我不得不決定要喚醒他。
『你想太多了啦，大嫂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你又知道了咧。』
『真的啦，大嫂跟大哥是天生一對。』
『才沒有這種事。』
『我是很認真的跟你說，你再這樣纏著大嫂，班上的人會變得討
厭你。』
『噢，』他聳了聳肩：『我才不管那麼多，反正我就是喜歡劉佩
齡，我就是要追她。』
好大的勇氣和決心，倒是讓我嚇了一跳。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力量，或許我會變得有點佩服他，也說不定。
過了一會，他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似的，斜眼看著
我。
『喂，我在想搞不好噢。』他說。
『搞不好什麼？』
『你是不是也在喜歡劉佩齡？』
『啊？』
我愣了一下，腳步停了下來。我也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愣那麼一
下。
『你也在喜歡她齁？』
『這個絕對不可能。』
這時，我們才發覺，原來大哥一直跟在我們身後不遠的地方走著
。因為我們停了下來，他也跟著停下腳步。
『絕對不可能。』
看著大哥，我呆呆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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