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蕾蕾撥給我的第一通電話是在兩天後的深夜。
     當時我剛躺下,結束17小時馬拉松式的繪本比稿企劃,腦袋正處於一片混沌
     的狀態,不用想,自然是累壞了。
     畫圖是件耗損腦細胞的事,再加上工作時我抽大量的菸,經常心血來潮也會
     喝上兩杯,遇到挫折不順利的時候則會有厭食、憂鬱的病狀產生。
    
    
     感覺起來很任性?老實說我很享受繪畫時的豪氣氛圍。
     那是一種孤單的狂妄放肆,即使一個人也不害怕……有種將全世界都拋到腦
     後專注的自傲。
     儘管我心裡明白,如此不眠不休的持續是種慢性自殺,每完成一件作品靈魂
     頓時就少了一點,而結束時的專注裡呼吸也彷彿跟著失去生命。
    

     「是我……」她口吻自然地淡著。
     『怎麼了?』腦海激不起一絲興奮,疲倦整個爬滿身軀狀態下,思考就像喝
     醉一般只能憑藉直覺:『睡不著?』
     「嗯。」聽完這句我勉強起身倚靠枕頭,嘗試點菸卻絲毫吸不進半點尼古丁
     :『妳不要光是點頭,說點話啊?」       
     依舊沒有說話,電話兩端的輕微雜訊在彼此耳畔傳遞,光憑想像我就能猜蕾
     蕾現在應該蹙著眉稍,想找個人傾聽卻不想說話大概就是這種狀況。


     蕾蕾搖頭:「不想說話。」
     『心情不好?』我嘗試性的問,一個年輕貌美喜好陽光的女孩,無論如何都
     不該跟失眠扯上關係吧?
     「大概。」她嘆了口氣,完全沒有想說的感覺。


     我本來就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蕾蕾的反應讓我索性也就直接放棄。
     於是我換個方式:『要數羊嗎?』
     數羊對我來說很有用,通常數不到一百隻我就會呈現昏迷的狀態,接著每隻
     羊都會搖頭默認這是個無聊的夜晚。
     「不要。」蕾蕾搖頭握緊手機跟著長長吸了一口氣吐出:「我想見你。」


     『現在?』頓時我腦袋的每隻羊都驚醒過來:『半夜三點半?』
     一般來說沒有哪個女孩會在深夜跑去找男孩子的吧?
     「不行嗎?」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解,或者又帶著些許期待消失的落寞,
     蕾蕾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那我不吵你了,你早點睡。」


     『算我輸給妳了。』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的我問:『還記得我家怎麼走?』
     「知道。」
     『搭計程車。』緩聲交待幾句,我趕忙起身換衣拎鑰匙出門。
     難不成我家的床真的好睡到這種程度?該死!
     匆忙狼狽跑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瓶啤酒的我大口喝下這才總算覺得活了過來。
     說起提神的話,適量的冰涼爽口酒精確實怎麼都比微酸咖啡還要來得有效。


     脂粉未施的蕾蕾在十分鐘之後抵達約定門口,所以說我跟她住的地方應該不
     遠……這麼說……就在還沒想完的當下,蕾蕾已經若無其事地接過我手裡的
     購物袋並取出啤酒大口喝下。


     我忍不住張大嘴巴:『妳現在不累嗎?』
     「累啊。」她一派輕鬆自然地點頭。
     『那我們回去睡,哪裡都不要去了。』說到這覺得不對,我又再度補充:『
     妳應該相信我吧?』
     「相信啊。」


     相信?儘管從來不曾跟女孩子發生過關係,可好歹也是個身心健康哪裡都沒
     問題的男孩子,我甚至連自己都很難相信。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你不一樣。」
     『怎麼說?』說話的同時啟步,我轉身打開門鎖。
     腳步跟上,蕾蕾毫不猶豫道:「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男女之間可能存在著純粹的友情到這種地步?算了!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足夠
     的腦細胞去仔細思考這回事了,幫蕾蕾蓋上被子以後,我便啥也不管躺在蕾
     蕾旁邊呼呼大睡起來。
         

     「你先不要睡好不好?」輕輕地,蕾蕾靠近搖了搖我的手臂。
     睜不開眼睛,我感覺到她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怎麼了?』
     「你能不能唱歌給我聽?」蕾蕾的口吻充滿著請求的任性期待。
     『我不會唱歌。』這是實話,更何況我一時半刻裡腦袋根本就無法立即浮現
     任何一首歌,沒有歌詞、連旋律都完全沒有。

    
     「隨便幾句唱就可以了。」
     也許真的是累壞,我隨口敷衍著:『那唱兩隻老虎?』
     怪了!我想我天生就不是一個追逐流行的人,儘管從小就有鋼音彈奏的底子
     ,每天也是聽著周杰倫、孫燕姿的歌虛渡時間……我努力擠著腦袋還是只能
     想出兒歌之類的曲調。
    

     「可以啊。」蕾蕾口吻聽來有著不介意的無謂,於是我便隨口唱了幾句,接
     著又哼了幾聲自成旋律的曲調,最後才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我……』
     起音那屢間我彷彿從現實尷尬地醒了過來,覺得不知道奇怪地到底在做些什
     麼,聲音像白癡似的放縱讓我覺得自己好傻好笨……
     「唱啊,」輕輕地,蕾蕾溫柔聲音帶著一股沉溺夢境的鼓勵甜味:「把勇起
     拿出來。」


     我稍微想了一下仍是決定唱便唱吧:『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
     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紅似火,小河裡有白鵝,鵝鵝戲綠波……』
     我連續唱了兩遍,最後一遍的幾句蕾蕾也跟著輕聲喝著,兩個人都幼稚的有
     點不受拘束地可笑。


     蕾蕾唱完緩聲道:「明天來我家吧,晚安。」終於滿足閉上眼睛。    
     於是一切沉靜下來。
     當蕾蕾徹底入眠睡著以後,獨自醒著的我帶著滿身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我腦袋充斥著剛才那首歌的旋律,直至整個腦袋纏繞打結才莫名想起了一
     個人,一個地方,還有一座山……


     他是我雙胞胎的哥哥,記憶裡我從來都不曾見過。
     三歲時他就葬在老家後面不遠的那座山上。
     頂多幾百公尺的山並不高,放眼望去就一條筆直的道路可以通行。
     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坐在上山處的小石板上坐著,看有沒有人
     要上山或者下了山的,想問問他們可否帶我一起上山或者告訴我山上有什麼
     奇怪的東西?
     不過這樣子的人我一次也沒遇見過,而即使我急切地想知道山上究竟有什麼
     ,也不敢自己一個人上去。


     我那未曾有過記憶的哥哥一個人待在那裡寂寞嗎?    
     長大以後已經很久不曾想過了,可是今晚的最後,我卻感覺自己還是坐在那
     塊小石板上的孩子,總是雙手環著膝靜靜地等著,是否能夠遇見一個準備要
     往上跑的人呢?
     其實我是個很寂寞的人。

 

                         - 寂寞,有很多不同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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